他很多事都下意识地学着梦里的李大有,包括一些隐秘的知识。比如,如何利用水仙花那美丽外表下致命的毒性。那次是偶然在卧龙江边撞见周家男人,认出是当年克扣他羊奶、对他非打即骂的周家人。
仇恨的种子在心底蛰伏多年。他便每天放学后去周家职工宿舍附近侦查,足足蹲了半年,摸清他们家过节总在宿舍一楼的大通间聚餐。他躲在楼梯死角阴暗处两天一夜,终于等到机会,趁厨房无人,把混了夹竹桃汁的腌菜和水仙球茎悄悄放进几道主菜里。
连暖壶塞子也被他换成用夹竹桃汁泡了一个月的,周家人毒发后想喝热水缓解灼烧感,只会加速毒性发作。最后,两个最苛待他的老人硬挺着死在桌边,其他人都倒在爬向门口求救的路上清理完痕迹,他还顺走了锅里炖着的火腿和乌鸡。
那是他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不光吃得饱,心里也痛快。记得从楼梯阴暗处爬出来时,那个小时候抢他羊奶的周家儿子,竟是被他活活吓死的,眼珠子瞪得老大
“老大,把石球收好,咱们收拾东西。”朱云的声音打断了他冰冷刺骨的回忆。她走进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好了些,“今晚住招待所,下午和明天早上去拜访两位传染病专家,明天中午有趟去河内的火车,得赶在年前回去。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安排。
从春城到西九城,那时要先走滇越铁路的米轨小火车到边境河口,出国到北越河内,再转标准轨火车经广西、衡阳北上,全程得六七天。今年除夕是三十日,还有十天,错过这趟车,怕是赶不上过年了。
“好。”吴双把珠子放进书包夹层,又从墙上摘下一块勉强能算毛巾、布满破洞的粗布。再就是那床用军被改的薄褥子和装米线的搪瓷缸。他看着缸里剩下的米线,想硬塞嘴里免得浪费,朱云连忙拦住:“老大,你肠胃弱,放久了更不能吃,给娘吃。” 她不由分说接过缸子。
“娘,我们也想尝尝!”俩孩子凑过来,眼巴巴盯着碗里己经泡发的米线。
十分钟不到,吴双就收拾完了所有家当——一个洗得发白的红星挎包,一个装书的破布袋,一个装杂物的网兜,连个装粮食的麻袋都没塞满。他拿起那双宝贝似的轮胎底帆布鞋,蹲下身系鞋带。朱云好奇地问:“这鞋没穿过?”鞋面还很新。
“嗯,”吴双头也不抬,“高一那年听说周边百姓家有当年南侨机工车队剩下的破轮胎能做鞋底。我去问了好多家,没买到,倒听说寻县山沟里翻过不少军车。
那年放农忙假,我跟着那边的同学去干活,在山沟里找到辆报废车,捡了些别人不要的边角料。他娘用家里捡的车顶破篷布,给我俩缝了这鞋,只有正式场合才穿。”
“那不穿的话,破鞋洗了,穿什么?”朱云看着那双快散架的解放鞋。
“春城除了冬天最冷那阵,穿室友哥哥们的拖鞋,甚至光脚都没事。”吴双说得轻描淡写。
一家西口看似热络吴双心里却始终隔着层看不见的东西,只把他们当需要谨慎相处的普通朋友。血缘的纽带,远不及十五年的疏离来得沉重。
一点多,吴继业提着大包小包的新衣服回来了。吴双觉得那款式有些土气——梦里二零零八年,这种深蓝色卡其布中山装只有老人才穿,年轻人的衣裳好看多了。但他知道,这在当下己是极好的了,布料厚实,针脚细密。
“谢谢。”他接过衣服,礼貌而生疏。
吴继业提着装旧物的麻袋,看着儿子客气的样子,苦笑:“别这么客气我是你爹啊!你先换衣服,我们在楼下等你。” 他拍了拍吴双的肩膀,触手是硌人的骨头。
换好衣服,吴双竟觉得挺合身。这可太奢侈了——一套学生穿的棉布中山装要八块,他身上这套卡其布的得十五块,加上里面的白衬衫、灰色针织内裤,没有二十五块钱和二十五尺布票根本拿不下来。还有那双加厚棉里解放鞋,普通的三块,加厚的五块。这一身下来三十块,比普通人一个月工资还高。他猜爹娘大概不缺钱——那个年代活下来的军医,如今至少是科长级别了。
下楼时,他发现自己的破衣服被收进了麻袋,那条满是破洞的旧内裤却被俩孩子穿在树枝上,当成小旗子挥着玩。他也不在意这边小孩也喜欢这样玩。朱云却气坏了,觉得不雅,追着俩孩子围着石桌转圈。
保卫科的马毅干事正和吴继业说话,吴双走过去递上后门钥匙:“马叔,这是后门的钥匙。这些年麻烦您了。” 他一首走这个方便的后门。
“你这小子,住这么多年从没走前门。”马毅笑了,接过钥匙,“以后回来,大大方方从前门进,没人会拦你。”
“好,回来一定找您。”吴双点点头。
一家人出了后院,打了辆人力三轮去火车站。路上颠簸,吴继业递给他一包红壳的“重九”烟:“这烟运力紧张,西九城只有特供商店有卖,没想到这边倒是随便买。等会儿我们去拜访教授,你带弟弟妹妹逛逛?买点零嘴。” 他想让孩子们亲近亲近。
吴双摇头,语气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谨慎:“前段时间广播说,江苏的小儿麻痹传到春城了,学校通报让家里有弟妹的远离外来孩子。他们口音、穿着都不一样,出去容易遭白眼,不如跟着你们。”
蹬三轮的大哥也回头搭话,印证道:“是啊同志,现在这边挺排斥外来口音孩子的,能带着就带着小心点好。”
吴继业和朱云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虑。吴继业急问:“你们这边也有病例?”
“有啊,官渡那边的。”车夫叹了口气,“父母从江苏回来,下了火车没洗漱就抱孩子,感染了一年多,才发现孩子左腿不对劲。现在全家搬到西山脚单独过,孩子也没治好,屎尿每天得撒石灰消毒,碗筷都单独用。” 话语间透着无奈和一丝恐惧。
夫妻俩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次南下,本就是为了和这边的病毒学泰斗顾教授商量建立猿猴生物实验室的事,研究脊髓灰质炎病毒,没想到本地也出现了病例。形势比预想的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