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正厅的烛火被穿堂风搅得忽明忽暗,刚跨进门,一股混杂着汗臭、血腥味的浊气便扑面而来。厅中央的青砖地上,一个汉子蜷缩着身子,双手被粗麻绳反绑在身后,衣衫早已被打得破烂不堪,露出的骼膊和胸口满是青紫交错的伤痕,嘴角淌着暗红的血沫,显然已被拷打多时。最扎眼的是他左脸颊上,赫然印着一个深色的面刺金印——正是宋代刺配充军的记号,这是个有过案底的人。
祝永清正叉着腰站在一旁,脸上挂着戏谑的笑:“你这汉子好不识相!只要交代了《公明遗书》的下落,非但不用受这皮肉之苦,本官还能保你在高太尉门下谋个差事,岂不强似当个贼寇东躲西藏?”
汉子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痛楚,喘息着摇头:“俺……俺端的是郓城良民,从未听闻什么遗书。”
“贼厮鸟!贱骨头!”祝永清勃然大怒,抬脚就踹向汉子的肋骨,“咚”的一声闷响,汉子喉头一阵涌动,当即吐出一大口鲜血——显然肋骨已被踹断。
我望着这惨状,心头一悸。这祝永清下手竟如此狠毒,半点不留馀地。
那汉子吃了这致命一脚,反倒硬气起来,咳出几口血沫,嘶吼道:“你们这帮狗官!只会欺压良善!老子到死,也是郓城良民!”
陈丽卿在一旁抱臂而立,哂笑一声,伸手将祝永清推到一边:“祝永清,你闪开!”
她走到汉子跟前,弯下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他,语气带着几分审视:“汉子,看你也是块硬骨头,本姑娘佩服得紧!只是不知你是梁山正将还是偏将,坐第几把交椅?本将军瞧你有些眼熟,莫不是没遮拦穆春,或是锦豹子杨林?”
“女将军明鉴!”汉子气息微弱,声音细得象蚊子叫,每说一字都牵动伤口,疼得浑身发抖,“俺唤作唐牛儿,郓城人士,平日以卖糟腌为业,从未到过梁山,更不是山上头领!”他顿了顿,咳着血补充,“宋押司是俺的恩人,当年俺遭难被刺配五百里,是他念旧情从牢城营救了俺,还周济俺银两返乡做了良民……”
唐牛儿?宋江的同乡!我心里一动——正是《水浒传》里那个当街拦住阎婆闲汉?按理说宋江杀阎婆惜,唐牛儿根本不知情,但是郓城知县时文彬有心要回护宋江,正好将这件杀人案结在了他唐牛儿身上,以“故纵凶身在逃”的罪名刺配五百里外,是个地地道道的倒楣孩子。
换做旁人,平白替人背锅,即便事后对方百般示好,难免心生怨气。可唐牛儿偏是个难得的粗线条汉子——宋江救他本是报恩,他对宋江非但毫无怨言,反倒愈发敬重。方才他刻意隐去私放宋江的往事,只提恩德,言语朴实却透着股难得的义气。这种重情重义之人,若能收在身边,只会有好处,绝无坏处。
“好一个特来祭拜!”祝永清在一旁气急败坏,想来是怕在陈丽卿面前落了下风,“军士说你鬼鬼祟祟来了三天,不是寻《公明遗书》是什么?早早交代,还能留你个全尸!”说罢又要动手。
再打下去,唐牛儿迟早丧命。我上前一步道:“二位不如稍歇片刻,让在下问问他。”
祝永清斜睨我一眼,满脸不屑;陈丽卿也觉得没趣,摊了摊手,一副“你行你上”的模样。
我走上前,看着唐牛儿奄奄一息却依旧倔强的模样,想起他方才隐瞒私放宋江的事,心里更添了几分钦佩。先轻轻检查了他的伤势——断了几根肋骨,但暂时无性命之忧。我尽量放柔语气,缓解他的戒备:“唐牛儿,我知道你是来拜祭宋江的,但你若不把实情说清,今日怕是难脱干系。你且说,你与宋江到底是什么交情?是否在梁山入了伙?”
唐牛儿艰难地眨了眨眼,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眼里满是哀求:“道长……俺真不是……俺就是个普通百姓……听闻他遭奸臣所害,怕他在天之灵不得安生,才来拜祭,想守够七七四十九天,尽一份心意……哪知道被当成贼寇……求道长开恩,救救小人……”
回头一看,陈丽卿和祝永清暂时不在,我便将声音放低,安抚他道:“在下龙虎山心真,平素亦敬重宋公明为人。唐兄因宋押司吃了官司,还能对他不怨不恨,足见亦是胸襟开阔的好男子,在下定当护你周全。等会儿你只当血晕过去,馀下交给在下处置。”
听完我的话,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即便骼膊反剪着,仍不住点头道谢,涕泪横流地道:“心真道长与他们不是一路人!若能逃出生天,小人愿奉道长为主,效犬马之劳!”
我赶紧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多言,又让军士盛了一碗水喂他喝下。他闭上眼睛静静休息,总算是平复了心绪。
这时,陈丽卿和祝永清折返回来。“心真!可有收获?”陈丽卿走到我跟前,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我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卿姐,祝虞侯,在下已经问清。此人确系郓城一闲汉,宋江做押司时多曾周济他,因此他对宋江心怀感激,特地前来祭拜。他面上的金印,也是因当年顽劣所致,并非江湖强人,咱们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祝永清刚要反驳,陈丽卿却摆了摆手,遗撼地跺了跺脚,嘴里嘟囔着“可惜”。话音未落,她眼中忽地又闪过一丝亮色,象是想到了什么绝妙主意:“有了!心真,姐姐有办法了!他是不是梁山馀孽,一测便知!”
我一脸纳闷——这怎么测?难不成还有什么验明正身的法术,或是类似测谎仪的异宝?
陈丽卿却死死盯着我手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把你手上那串白珠手炼摘下来。”
我愣了愣。这串白珠手炼是原身心真的物件,我一直戴在手上,尚未琢磨出用途。“姐姐,若是测过不是,就把人放了罢!”虽满心疑惑,还是依言摘下递了过去。唐牛儿有没有添加梁山我不敢确定,但他绝非 108星宿,这一点板上钉钉,我根本无需担心测试结果。
陈丽卿接过手炼,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尖,故作神秘地道:“姐姐答应你便是,若不是,立即放人。”说罢,还朝我神秘地眨了眨眼,搞得我愈发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她指尖在白珠手炼上轻轻一抹,随即猛地转身,青锋剑骤然出鞘——寒光一闪,“噗嗤”一声脆响,锋利的剑刃竟直接刺穿了唐牛儿的喉咙!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在供桌的牌位和青砖地上,红白相映,触目惊心。唐牛儿本在闭着的眼睛猛地圆睁,满脸难以置信,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漏气声,双手徒劳地抓着空气,身体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那双眼睛里,还残留着无尽的不甘与冤屈。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阻止陈丽卿了。
我惊得浑身僵硬,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在血管里。穿越以来,我见过棺椁里的白骨,听过好汉惨死的传闻,可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被一剑封喉,还是头一遭。温热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比墓冢里的腐臭更令人作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这唐牛儿,方才刚因我的安抚燃起生的希望,此刻却毫无征兆地被抹杀……
陈丽卿却象没事人一般,抽出长剑,随意甩了甩剑上的血珠,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白珠手炼,脸上满是期待。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串白珠依旧晶莹剔透,毫无变化,仍是原来纯净的模样。
期待落空,陈丽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撇了撇嘴:“什么嘛,果然没有变黑!”她随手将手炼扔回我怀里,语气里满是失望与嫌弃,“还真不是梁山一百单八将之一,白费我一剑。”
这就是你的“一测便知”?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她抬脚踢了踢唐牛儿的尸体,故作模样地喊道:“经本姑娘测试,你确实不是梁山贼寇,现在就把你‘放’了!”说罢,自己笑得前仰后合。祝永清连忙凑上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还是卿姐有办法!一下就试出这厮是个废物,否则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岂不是眈误了咱们找《公明遗书》的大事?卿姐英明!”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视人命如草芥的模样,我胃里的不适感愈发强烈,心头翻涌着难以抑制的怒火。手炼掉在怀里,冰凉的珠子贴着胸口,却压不住那份刺骨的寒意。
这就是雷将?为了确认对方是不是目标,便能毫不尤豫地痛下杀手?
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才勉强压下冲上去质问他们的冲动。穿越前,我在商海摸爬滚打,见过尔虞我诈,却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的残忍。更让我懊恼的是,刚才我明明给了他生的希望,却因一时疏忽没能阻止陈丽卿,让这份希望连同他的性命,被这般残忍地夺去。
陈丽卿笑了好半天,才察觉到我的异样,挑眉看过来:“怎么?心真,你不舒服?”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摇摇头,将手炼重新戴回手腕,声音尽量平稳:“没有,只是没想到这手炼还有此等用途。”
“那是自然!”陈丽卿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刚才杀死的只是条野狗,“这可是天师赐的降魔珠,只有你与爹爹有。你看这白珠,只要杀一个梁山贼人,就会有一颗变黑,到时候谁手炼上的黑珠子多,谁就赢!不过你要记住,得杀108星宿上的贼人,寻常小喽罗杀了也没用。哎,也不知爹爹与高粱姐、青娘那边收了多少颗黑珠子。”
我心头一震——这串白珠,竟是用来鉴别梁山一百单八将生死的法器?难道所谓“降魔计划”,根本就是一场针对梁山好汉的杀人竞赛?
九天玄女若是知晓,不知会作何感想——她派我来纠正命轨,现实却逼我消灭星宿,真是天大的讽刺。
唐牛儿的尸体就躺在脚下,眼睛依旧圆睁,象是在无声地控诉这场暴行。烛火跳动,映得他脸上的刺金印格外狰狞,也映得陈丽卿和祝永清的笑容越发刺眼。
我望着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又看了看面前谈笑风生的两人,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被雷将篡改的时空,比我想象中更黑暗、更残酷。
想要查清真相,想要活着回去,我不能再一味伪装与忍让。眼前这两个人,既是我的暂时同伴,更是我必须时刻警剔的敌人。
祠堂里的烛火依旧摇曳,血腥味却越来越浓,缠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在祝永清的谄媚赞誉之下,陈丽卿脸上也挂满了得意之色——这二人还真是绝配!我握紧手腕上的白珠手炼,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更因为那份没能救下唐牛儿的深深懊恼。
这趟北宋之行,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让我明白,我面对的,是怎样一群冷血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