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跟你一起去干校!反正327厂现在也没有什么重要任务交给我,并不存在离了我不行的情况。我跟你一起走。”
安然紧紧抱着盛放着父亲骨灰的小坛子,垂泪说道。
“不行!你现在就给我回去!”都敏慧半靠在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上,半闭着眼睛说道。
她的声音沙哑至极。
脖子上还有之前留下的,深紫色可怖的淤痕。
“不回!”安然难得的反驳了母亲。
她擦了一把眼泪,语气倔强:“我的思想也需要改造,我也希望能够去广阔天空接受再教育。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我今天回去就写申请。”
“你敢!”都敏慧睁开了眼。
她挣扎着坐起了身,看着安然焦急地说:“你要是敢胡闹,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这句话一下子触到了安然内心最痛苦的地方,让她哭出了声。
她呜呜哭着,然后用通红,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母亲,说:“那就都死!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和爸都不要我了,你们全都不想要我了,那我还活什么啊?
不就是死吗,一起啊!我们一起死!”
她的声音不高,明显在压抑,可眼神却非常的坚决。
显然是真打定主意要和母亲同生死了。
看到这样的女儿,都敏慧心里一恸。
她是真不想活了。
在知道老安没了的那一刻,都敏慧只觉得万念俱灰。
她是真打算随老安一起去的。
可此刻,看着女儿绝望的眼神,都敏慧却忽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
继续活吗?
可心里的那个窟窿越来越大,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都敏慧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都老师!都老师!”
就在这时,有人在门外喊道。
都敏慧眼中的纠结瞬间消失,神情再次变得漠然。
她重新躺回床上——
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真是连看都不想再看一眼。
安然也懒得出声。
随便吧。
已经这样了,该来的就一起来吧!
她将父亲的骨灰坛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在开门的一瞬,安然彻底愣了神。
她没有去看走在前面的人事科科长,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身后的一个老者身上。
“谭,谭叔?”她失声说道。
谭明强挑了挑眉。
“你认识我?”他问。
安然的头轰地一下大了,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和江蓝聊天的时候,总是听她“谭叔”,“谭叔”的叫着。
此时看到谭副司令时,过于惊讶,竟然脱口而出也这么喊了。
反应过来后她觉得羞臊至极。
觉得就象是自己硬往人身上贴一样。
她当即解释:“我是327厂的职工,之前在厂里见过您。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么叫的。”
谭明强摆了摆手,说:“这么叫也对,我和你爸妈是一辈儿的,你不叫叔叫什么?”
其实在问出那句话之后谭明强就已经想明白了,安然能这么叫肯定是跟着沉承平那两口子一起来的。
毕竟除了他们,也没什么人这么称呼自己。
而安然显然和他们关系匪浅。
听了二人的对话,一边陪同而来的人事科科长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
看向安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他的心里噗通噗通的,一时间完全想不通这安家的后台到底有多硬?!
可并没有给他多少胡思乱想的机会,谭明强已经越过他自己率先走进了屋。
跟在谭明强身后的小张以及另外一位组织处的参谋也一起走了进去。
在女儿和谭明强说话的功夫,都敏慧就已经坐直了身子。
她不知道这样的大领导为什么会在此时来他们家?
但都敏慧知道,女儿之所以能调到327厂,她们娘俩之所以能体面的,而不是狼狈不堪的从之前的家里搬出来,全托了这位大领导的福。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跟进来的安然连忙过去扶住。
“都老师,身体还好吧?对不住,我来晚了。”谭明强对她说道。
都敏慧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这是从得知丈夫去世到现在,她第一回哭。
这眼泪一流,就再也止不住了,真是擦也擦不干净。
都敏慧并不想哭。
她知道自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并不想再给别人增加麻烦。
凭什么呢?
无亲无故的,人家凭什么冒着风险帮助她们?
都敏慧拼命摇头,手使劲的在眼睛上擦着,想要控制住情绪,不再流泪。
她想说“感谢领导关心,自己这边一切都好。”
她还想说:“如果可以,把安然带回去吧,她是327厂的人,您是她的领导,您把她带走,别让她留在我身边烦人……”
都敏慧有很多话要说,可此时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到她这个样子,谭明强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和都敏慧说话,而是看向安然道:“今天我来是来接你和你妈妈一起回单位的。接领导通知,要选调都敏慧同志到327厂任职,主要负责技术资料的翻译和审核工作。
安然,你安慰一下你妈妈,顺便把家里东西收拾一下,现在就和我离开吧。”
谭明强说完,就和自己带的参谋一起先出去了。
出门前朝小张示意了一下,让他留下来帮着安然一起收拾东西。
小张之前来过安家,帮过母女俩搬家,跟二人还是很熟悉的。
此时得到领导的指示,他当即走到听了这个消息后完全傻了的母女二人跟前。
压低声音小声道:“别磨蹭了,快点啊!我们来之前已经先去了你们校办,都老师的文档如今都拿回来了,以后咱就是一个单位,一家人了!
快快,赶紧收拾,别让领导在外面等。”
彻底被谭明强一番话给砸傻了的母女二人这才有了反应。
安然连着“哦哦”了两声才如梦初醒,终于明白了谭叔那番话的重量!
她激动地浑身发抖,喜悦的眼神发亮。
却不敢在此时多说半个字。
她只能拉着母亲的骼膊,攥紧她的衣袖,小声说:“妈妈,妈妈,快点,快点!”
而都敏慧的眼泪,则在这一刻终于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