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的南海,风平浪静。朱高煦站在旗舰“洪武号”的甲板上,远眺渐渐远去的安南海岸线。一万八千名水师官兵分乘两百馀艘战船,浩浩荡荡向北航行。船队中央的几艘货船上,装载着从安南缴获的战利品,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押解胡季牦及其族人的囚船。
“王爷,预计二十五日可抵达长江口。”水师都督陈瑄躬身禀报。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仔细查看着海图,“眼下正是顺风时节,航行颇为顺利。”
朱高煦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海面。这一战虽然大获全胜,但他心中却无半分轻松。安南虽平,治理却非易事。这两个多月来,他亲眼目睹了战后重建的艰难,也深深体会到“打江山易,坐江山难”的道理。
船队航行至第七日,海上风云突变。原本平静的海面掀起巨浪,战船在波涛中剧烈摇晃。朱高燧本就晕船,此刻更是面色惨白,趴在船舷边呕吐不止。
“三弟,若是实在难受,不如改走陆路?”朱高煦故意问道,眼中带着几分戏谑。
朱高燧强撑着直起身子,抹去嘴角的污渍:“二哥说笑了,这点风浪算得了什么!”他虽然难受,却不愿在将士面前示弱。
其实朱高煦心中另有考量。走海路虽然辛苦,但比陆路快捷安全。他深知押解胡季牦关系重大,绝不能节外生枝。
随着船队继续北上,海况逐渐平稳。朱高煦每日都会巡视各船,检查战利品的保管情况,同时密切关注胡季牦等人的状况。这位曾经的安南霸主,如今成了阶下囚,整日垂头丧气,全无往日的威风。
“王爷,前方发现商船队。”了望兵突然报告。
朱高煦立即警觉起来:“传令各船,加强戒备!”他亲自登上指挥台,远眺前方。只见一支由十馀艘商船组成的船队正在不远处航行。
“是大明的商船。”陈瑄通过望远镜确认后回禀,“应该是从南洋返回的商队。”
朱高煦这才放下心来。两支船队擦肩而过时,商船上的人们看到庞大的水师舰队,纷纷跪拜行礼。这一幕让朱高煦深感自豪,也更加坚定了守护海疆的决心。
航行的日子漫长而枯燥。朱高煦利用这段时间,仔细整理了征安南的经过,准备回京后向父皇禀报。他特别详细记录了阮景真殉国的经过,这位敌将的忠勇让他印象深刻。
“王爷,再过三日便可抵达长江口。”陈瑄指着海图说道。
朱高煦点点头:“传令各船,做好入江准备。”
就在这时,朱高燧兴冲冲地走来:“二哥,听说快到长江口了?这下总算可以脚踏实地了!”连日航行让他吃尽苦头,此刻难掩兴奋之情。
朱高煦笑道:“三弟这一路辛苦了。不过入江之后还要逆流而上,恐怕还要五六日才能到应天。”
朱高燧顿时垮下脸来:“还要这么久?”
果然,船队进入长江后,由于逆流而行,速度明显减慢。这六天的航程显得格外漫长。江面上漕运船只往来如织,两岸田园风光如画,但与大海的壮阔相比,另有一番韵味。
一日傍晚,船队在镇江停泊补给。朱高燧望着岸上灯火通明的街市,忍不住再次提议:“二哥,从此处到应天不过二百馀里,不如我们改走陆路?”
朱高煦站在船头,眺望着江面上往来的漕运船只,轻轻摇头:“三弟莫非又晕船了?要不要在镇江歇息几日?”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朱高燧闻言,立即挺直腰板:“二哥说笑了,我不过是担心押解要犯的安全。既然二哥认为走水路稳妥,那便继续航行吧。”
其实朱高煦何尝不想早日回京?但他深知责任重大。这些战利品关系着朝廷的财政,而胡季牦更是重要的战俘,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船队继续溯江而上,越接近应天,河道越是繁忙。各地官员闻讯,纷纷前来迎候,但朱高煦一概婉拒,专心赶路。
终于,在航行的第三十一天清晨,应天城的轮廓出现在眼前。朝阳初升,为这座雄伟的帝都披上了金色的外衣。码头上旌旗招展,仪仗森严,太子朱高炽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此迎候。
“二弟、三弟一路辛苦!”朱高炽迎上前来,笑容温厚,“父皇在武英殿设宴,为二位弟弟接风洗尘。”
朱高煦连忙下拜:“臣等何德何能,敢劳太子亲迎。”
这时,朱高燧也整理衣冠,昂首挺胸地走下舷梯。他特意换上了崭新的亲王常服,腰佩御赐宝剑,显得英姿勃发。这也难怪,此次南征他生擒胡季牦,立下头功,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大哥!”朱高燧声音洪亮,“臣弟幸不辱命,擒得胡贼归来!”
朱高炽含笑点头:“三弟英勇,父皇甚是欣慰。”
在隆重的迎接仪式后,战利品被妥善安置,胡季牦及其族人被押往天牢。朱高煦兄弟则随着太子前往皇宫。
走在熟悉的宫道上,朱高煦心中百感交集。虽然离家不过半年,却仿佛过了很久。他不由得想起出征前父皇的嘱托,想起这些日子在安南的点点滴滴。
“二弟似乎清瘦了许多。”朱高炽关切地说,“安南之行,想必十分艰辛。”
朱高煦躬敬回道:“为国效力,不敢言苦。”
武英殿内,永乐皇帝端坐龙椅之上。虽然年近半百,但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依然神采奕奕。当他看到两个儿子安然归来时,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儿臣叩见父皇!”朱高煦兄弟跪地行礼。
“平身。”永乐帝声音沉稳,“安南之事,朕已听闻大概。今日你二人细细道来。”
朱高煦取出早已备好的奏折,详细禀报了征安南的经过。从奇袭清化港到攻克升龙府,从突破富良江防线到平定各地叛乱,每一个细节都讲述得清清楚楚。
当说到阮景真殉国时,永乐帝不禁感叹:“忠臣良将,不分南北。此人虽为敌将,其志可嘉。”
朱高燧在一旁听得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地补充自己生擒胡季牦的经过。他讲得绘声绘色,不时配以手势,引得在场百官连连称赞。
永乐帝龙颜大悦:“燧儿英勇果敢,生擒敌酋,当居首功!”
得到父皇的肯定,朱高燧喜形于色,连忙跪地谢恩:“儿臣不敢居功,全仗父皇天威,将士用命!”
这时,朱高煦却注意到父皇眼中一闪而过的深意。虽然表面上在称赞朱高燧,但永乐帝更多的目光却落在自己身上。这种无声的肯定,让朱高煦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宴会持续到深夜。离宫时,朱高燧依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不停地向兄长描述受赏的经过。
“二哥,父皇赐我的这柄宝剑,可是西域进贡的宝物!”朱高燧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剑鞘。
朱高煦微笑点头:“三弟确实该得此赏。”但他心中明白,父皇真正的期许,远非这些表面赏赐所能代表。
回到汉王府已是子夜时分。朱高煦独自站在庭院中,仰望满天星斗。这一路的艰辛,这一刻的荣光,都化作深深的思索。安南之征只是开始,大明王朝的征途,还很长很长。
次日早朝,奉天殿内庄严肃穆。朱高煦将征安南的详细经过写成奏折,呈交永乐帝。有功将士的名单也一一陈列,请旨封赏。
当念到朱高燧生擒胡季牦的功绩时,永乐帝再次褒奖:“赵王临危不惧,生擒敌酋,扬我军威,特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朱高燧出列谢恩,意气风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出入宫廷,备受嘉奖,可谓是春风得意。每每遇到朝中大臣,都会受到热情祝贺,这让他更加志得意满。
然而细心的朝臣发现,虽然朱高燧风头最盛,但真正负责安南善后事宜的,却是沉稳持重的朱高煦。每日下朝后,朱高煦都会前往兵部,与官员们商讨安南的治理方案。
“安南新定,当以安抚为主。”朱高煦在兵部会议上指出,“可选用当地士人担任官职,同时推广中原文化,以收民心。”
这些建议深得永乐帝赞许。很快,一套完整的安南治理方案便呈递上来。
这日午后,朱高煦正在府中审阅文书,忽闻内侍传旨:“陛下宣汉王武英殿见驾。”
朱高煦整装入宫,发现殿内只有永乐帝一人。
“煦儿,”永乐帝语气亲切,“安南之事,你做得很好。”说着,他取出一份密折,“这是张辅从安南送来的奏报,你也看看。”
朱高煦躬敬接过,仔细阅读。奏报中详细记载了安南近况,以及当地百姓的反应。令他欣慰的是,大多数安南民众对明军的治理表示接受。
“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恢复生产,安定民心。”朱高煦建言道。
永乐帝点头称许:“朕已命户部拨银五十万两,用于安南重建。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
这一刻,朱高煦明白,父皇对自己的信任,远比对朱高燧的褒奖更加珍贵。这种信任,源于对自己能力的认可,也承载着更大的责任。
离开武英殿时,夕阳西斜。朱高煦漫步在宫道上,思绪万千。他想起阮景真殉国时的决绝,想起安南百姓期盼的眼神,更想起父皇殷切的期望。
“王爷,”随从轻声提醒,“赵王府送来请帖,邀请王爷今晚过府宴饮。”
朱高煦微微一笑:“回帖,说本王一定准时赴约。”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安南平定后,还有更多的责任在等待着他。而此刻,他首先要做的,是当好一个兄长,分享弟弟的喜悦。
夜幕降临,赵王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朱高燧身着御赐蟒袍,神采飞扬地迎接各方来客。当他看到朱高煦时,立即迎上前来:
“二哥!就等你了!”
朱高煦含笑入席,举杯祝贺:“为三弟的赫赫战功,干杯!”
这一刻,兄弟二人相视而笑。征战的日子已经过去,但新的征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