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后的阶梯,徒峭向下,深不见底。
燃灯手持净心莲灯,步履沉稳地拾级而下。
灯焰散发出的柔和金光,勉强驱散了前方数米的浓稠黑暗,却照不透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渊。
阴冷潮湿的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积腐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
其中混杂着无数细碎、扭曲、充满怨恨的低语,不断冲击着人的心神。
阶梯并非人工开凿,更象是天然形成的岩缝,粗糙不平,布满了湿滑的苔藓。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壑然开朗,但景象却更加令人心悸。
他踏入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群。
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从洞顶垂下,石笋从地面崛起,在莲灯的光芒映照下,投下幢幢鬼影。
地下暗河在洞穴深处潺潺流动,声音在空旷的洞内回荡,显得格外幽深。
更诡异的是,这里弥漫的精神干扰力量陡然增强了数倍不止!
那不再是简单的低语,而是化作了一片混乱的、扭曲的力场。
方向感在这里彻底失效,前后左右仿佛在不断颠倒旋转。
燃灯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石璧刻下的佛力印记,正在被某种力量迅速抹除或扭曲。
他尝试以灵觉探路,却发现灵觉如同陷入泥沼,
延伸出去不到十丈便模糊不清,被无数混乱的精神能量干扰。
“阿弥陀佛。”
燃灯停下脚步,看着眼前岔开的三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洞口,眉头微蹙。
他闭上眼,仔细感应,却发现三个洞口都散发着相似的精神波动,根本无法分辨。
他选择了中间一个洞口进入,七拐八绕之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微微一怔
他又回到了刚才留下印记的地方,而那印记已然模糊不清。
“恩?”
燃灯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一丝涟漪,
“天然溶洞迷宫,叠加如此强度的精神干扰……倒是有些麻烦。”
他再次尝试,这次选择了左边的洞口,
结果在穿过一段狭窄的信道后,眼前出现的,却是右边洞口附近的景象。
燃灯站在原地,看着手中莲灯稳定却无法穿透迷雾的光芒,无奈地摇了摇头,
低声自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调侃:
“想不到贫僧也有今日,竟在这地下迷宫之中,步了雷钧施主的后尘……
(远在泽城,正暴捶变异鱼怪的雷钧猛地打了个喷嚏:
‘阿嚏!谁念叨老子?难道是统领想我了!’)”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盲目乱闯了。
这迷宫和精神干扰结合,形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困阵,蛮力难破。
他索性不再执着于查找“正确”的路径,
而是将心神完全沉入净心莲灯之中,放空思绪,不再抵抗那股精神干扰,
反而以一种包容、感知的姿态,去细细体会这片空间中精神力量的流动。
佛门讲究“心无所住而生其心”,有时放下执着,反而能窥见真相。
他如同一个随波逐流的旅人,任由那混乱的精神力场牵引着自己的脚步,
在错综复杂的溶洞中看似毫无目的地穿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绕过一根巨大的、需要数人合抱的石柱时,他脚步一顿。
莲灯的光芒扫过石柱底部,照见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几块落石半掩着的狭窄缝隙。
若非他此刻心神空明,几乎不可能注意到这个角落。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执念与不甘,正从那缝隙中隐隐透出,与周围那狂暴混乱的怨气格格不入。
燃灯心中一动,走上前,轻轻拂开那几块落石。
一个仅能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小洞口显露出来。
他没有尤豫,俯身钻了进去。
洞内空间狭小逼仄,只能勉强让人蹲坐。
莲灯的光芒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照亮。
一具倚靠在岩壁上的完整人类白骨,赫然映入眼帘!
白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烂成灰,但从骨骼形态看,应是一名成年男性。
他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头骨低垂,仿佛在沉睡中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而在白骨旁边的岩壁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颜料,
刻满了一片密密麻麻、字迹歪斜却透着无尽悲愤与绝望的文本!
燃灯凝目望去:
【馀,太平天国殿前侍卫张升,与王将军及四位兄弟,护天国圣物‘蛇母金印’至此,清妖追索甚急……】
【……村民假意收留,酒中下药,夜半却持械来袭,欲夺金印!
四位兄弟为护将军与印,力战而亡!馀与将军携印拼死杀出,遁入此洞……】
【……洞中迷途,与将军失散……粮尽水绝,呼号无应……】
【……恨!恨!恨!村民背信弃义,见利忘义!吾等为国为民,转战千里,未死于清妖之手,竟亡于宵小之辈!】
【……苍天无眼!若有馀魂不灭,必化作厉鬼,令此村鸡犬不宁,血债血偿!!!】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那最后几个“血债血偿”,笔画狰狞,几乎要透壁而出,充满了滔天的怨毒与不甘!
燃灯默默看着这百馀年前的遗言,仿佛能看到当年那位名叫张升的太平军士兵,在黑暗、饥饿与绝望中,
用最后的力气,蘸着自己的鲜血,写下这血淋淋的控诉与诅咒,最终含恨而终。
“阿弥陀佛。”
燃灯轻诵佛号,声音在狭小的洞窟中回荡,带着无尽的慈悲与叹息,
“贪念一起,害人害己。村民一念之贪,种下恶因,招致百年怨念纠缠,可悲,可叹。”
他已然明了。
山神庙,恐怕并非村民敬畏山神所建,
而是后来为了镇压、安抚张升及其他死去太平军士兵的怨灵,不得已而修建的“镇魂庙”!
试图借助“山神”之名,平息这因他们先祖贪婪而招来的灾厄。
“然而……”
燃灯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具白骨和血字,眉头却并未舒展,
“即便这张升怨气冲天,加之其他四位士兵的怨念,以及可能同样含恨死在此地的王将军……
其怨气再大,经过百年岁月消磨,又被山神庙勉强镇压,也绝无可能形成如今这般……
几乎能扭曲现实认知、连贫僧都感到棘手的庞大精神污染领域。”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血字中反复提及的那件东西上——
“蛇母金印”!
太平天国的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