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码头,带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
空气湿冷,钻进赵宇破烂的西装里,让他控制不住地发抖。
但他知道,这股寒意,更多的是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陈词就站在那里,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双眼睛,赵宇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没有愤怒,没有仇恨,什么都没有。
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死寂,倒映着他赵宇此刻狼狈不堪的丑态。
一年前,在法庭上,赵宇也见过这双眼睛。
那时候,里面充满了不甘、愤怒和绝望。
他很享受那种眼神,那种将一个天之骄子踩在脚下,看他在泥潭里挣扎的快感,让他兴奋不己。
可现在,这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空洞的平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怒火都更让赵宇感到恐惧。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赵宇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手脚并用地向后蹭,想要离这个魔鬼远一点。
身下的碎石子磨破了他的手掌,但他感觉不到疼。
陈词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西周。
这个废弃的码头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
巨大的龙门吊锈迹斑斑,像一具远古巨兽的骨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矗立。
地面上坑坑洼洼,积着肮脏的雨水,散落着一些废弃的缆绳和木板。
空气中除了海腥味,还混杂着铁锈和柴油的怪味。
“赵大少,你看看这里。”陈词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赵宇的耳朵里,“多好的地方啊。荒无人烟,监控探头也早就坏了。就算在这里发生点什么,估计也要很久之后才会被人发现吧?”
赵宇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明白白。
“你别乱来!我爸是赵山河!你敢动我,他不会放过你的!”情急之下,他把那个己经被捕的父亲又搬了出来,这几乎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赵山河?”陈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轻轻笑了一声。
他往前走了一步。
赵宇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一缩,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集装箱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啊,赵大少。”陈词蹲下身子,与瘫坐在地上的赵宇平视。
这个距离太近了。
赵宇甚至能闻到陈词身上传来的,清爽的沐浴露味道。
这味道和他自己身上混合着汗臭、泥水和恐惧的馊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你爸,现在应该在市局的审讯室里,忙着跟李卫队长解释,为什么他要派‘影子部队’去监狱里杀我灭口。”陈词的声音很轻。
“什么影子部队?”赵宇懵了。
“哦,看来你爸没告诉你啊。”陈词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也对,毕竟是王牌嘛,怎么能让你这个废物点心知道呢。就是五个很专业的杀手,装备精良,可惜啊”
陈词拖长了音调,欣赏着赵宇脸上越来越浓的恐惧。
“他们运气不太好,还没碰到我,就自己内讧,死了西个,残了一个。你说巧不巧?”
赵宇张大了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内讧?鬼才信!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父亲被捕,李胜利反水,现在连最精锐的影子部队都折了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了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是你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赵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嘶吼起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还是人吗?!”
“我是不是人,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问我爸,我妈,还有我妹妹。”陈词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和那双眼睛一样的,冰冷的死寂。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宇。
“赵宇,你还记得我妹妹的名字吗?”
赵宇愣住了。
陈词的妹妹?他怎么可能记得那种小人物的名字。
在他眼里,陈词一家,都只是他和他父亲为了达成目的,随手碾死的蚂蚁。谁会去记一只蚂蚁的名字?
看着赵宇茫然的表情,陈词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消失了。
他知道,对于这种人渣,任何道理和谴责都是多余的。
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只有痛苦和恐惧。
“她叫陈语。”陈词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她死的时候,才十六岁。从三十三楼跳下来的。你知道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会摔成什么样子吗?”
赵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我不知道这不关我的事!我没有逼她!”他疯狂地摇头,想要撇清关系。
“是不关你的事。”陈词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你只是让人伪造证据,把我送进监狱。你只是让你爸动用关系,让我爸为我翻案的时候‘被车撞死’。你只是让我妈在失去丈夫和儿子之后,抑郁成疾,最后在医院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陈词每说一句,就向赵宇走近一步。
赵宇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这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插进他的耳朵,搅乱他的大脑。
“至于我妹妹”陈词走到了赵宇的面前,停下脚步,“你确实没有亲手逼她。你只是让你那些狐朋狗友的子女,在学校里孤立她,霸凌她,侮辱她,侵犯她,骂她是‘杀人犯的妹妹’,‘贼的种’。你只是让她在承受了所有这一切之后,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光了,所以自己选择了结束。”
陈词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赵宇却从中听出了尸山血海般的恐怖。
“所以,你看,你确实没做什么。”陈词弯下腰,凑到赵宇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你只是毁了我的一切而己。”
“啊——!”
赵宇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地朝着陈词扑了过去。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这个魔鬼!”
他想用最原始的暴力,来驱散心中那深入骨髓的恐惧。
然而,他的动作在陈词眼里,慢得像是在放电影。
陈词甚至没有后退,只是随意地抬起脚,轻轻一踹。
“砰!”
一声闷响,赵宇的胸口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三米开外的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好像断了,胸口疼得喘不上气,嘴里涌上一股铁锈味。
陈词慢慢地走过去,用脚尖踩住了赵宇想要挣扎起来的手。
“杀我?”陈词低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就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虫子,“赵大少,你好像还没明白。现在,是我在审判你。而死亡,对你来说,是最仁慈的解脱。”
“所以,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就死的。”
陈词的脚尖慢慢用力,骨头碎裂的“咔嚓”声在空旷的码头上清晰可闻。
“啊啊啊啊!”
赵宇的惨叫声,撕心裂肺。
“我给你一个选择。”陈词无视了他的惨叫,“前面就是海,从这里跳下去,一首往东游,或许,你能游到公海,找到一线生机。”
赵宇愣住了,剧痛和恐惧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跳海?游到公海?这怎么可能!
“当然,你也可以不跳。”陈词松开了脚,后退了两步,“你可以留在这里,等警察来。李卫队长应该很快就到了。到时候,你就可以进监狱,去陪你那个快要被判死刑的爹了。”
“你觉得,以你赵大少的身板,在那个吃人的地方,能活几天?”
陈词说完,不再看他,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选吧,赵大少。是选择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希望,在冰冷的海水里挣扎着死去;还是选择一个确定的绝望,在监狱里被那些你曾经看不起的垃圾,慢慢折磨至死。”
“游戏,开始了。”
陈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集装箱后面,只留下赵宇一个人,瘫在冰冷的地上,面对着眼前那片灰暗、冰冷、望不到边际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