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坪。
这地方的名字，听着土气，地势却险得能要人老命。
两道陡峭的山梁，像两只巨兽的爪子，死死地钳住了一条狭长的谷地。入口处宽不过百米，越往里走越窄，活脱脱一个天然的口袋。
李逍遥就站在东侧山梁的最高处，手里端着个缴获来的德制蔡氏望远镜。
风从光秃秃的山顶刮过，吹得他身上的军大衣猎猎作响。
他的脚下，整个马家坪山谷一览无余。
这里，就是他亲手为坂田信哲挑选的坟场。
现在，这片坟场里，己经塞满了他的兵。
李逍遥放下望远镜，没有去看那些伪装得和山石草木融为一体的阵地，但每一个火力点，每一条交通壕，都清晰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两侧的山梁上，像是长出了一排排钢铁的毒牙。
独立团几乎所有的重机枪，三十多挺捷克式，十几挺缴获的九二式，全都被架设在了精心选择的射击位上。枪口用沾了泥水的麻布盖着，黑洞洞地指向谷底那条唯一的通路。
机枪手们像耐心的老猎人，趴在工事里，身体一动不动。身边，一箱箱码放整齐的子弹，黄澄澄的，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再往后，炮兵连的几门宝贝疙瘩——九二式步兵炮和迫击炮，全部藏在了反斜面阵地上。
这个位置，能完美躲过鬼子进谷前的第一轮试探性炮击。
炮兵连长正带着人，最后一次校对着射击诸元。每一发炮弹都被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引信也检查了一遍又一遍。
谷地的入口处，更是被工兵们好好“伺候”了一遍。
明面上，是几道被炸塌的山石和横倒的枯树，看起来像是仓促间布下的障碍。
可那松软的泥土下面，埋着的是上百颗压发式、绊发式地雷，有炸履带的，也有蹦起来炸步兵腰子的。
这些玩意儿，是送给鬼子先头部队的开胃菜。
而整个口袋阵最深处，最危险的地方，是孔捷的三营。
他们是诱饵。
是那块吊在陷阱最里头，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肥肉。
整个马家-坪，就像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史前巨兽，收敛了所有的气息，连呼吸都停滞了，只等着那头自以为是的猎物，一头撞进它的胃里。
“他娘的，老李，你这手笔可真够大的！”
一个粗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李云龙不知道什么时候摸了上来，他身后还跟着丁伟。
李云龙没拿望远镜，就那么瞪着牛眼往山下瞅，咧着大嘴，脸上的兴奋劲儿怎么都藏不住。
“把咱们独立团这点家当，全给你塞这儿了。这要是让坂田那老鬼子跑了，咱们可就真成穷光蛋了！”
丁伟也举着望远镜看了一圈，忍不住啧啧称奇。
“老李，你这口袋扎得够绝的。交叉火力，高低搭配，炮兵阵地还放在了反斜面。坂田的部队只要敢进来，那就是案板上的肉，咱们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他放下望远镜，看着李逍遥，眼神里带着一丝由衷的佩服。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从一开始，就没想跟坂田小打小闹，你这是憋着劲儿要一口吞了他整个联队！”
李逍遥没回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下湾村一百三十七口人命，不拿整个坂田联队来填，这笔账，算不平。”
听到“下湾村”三个字，李云龙和丁伟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一股冰冷的杀气，从两人身上弥漫开来。
“狗日的坂田！”李云龙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道，“老子早就等不及了！团长，你就下令吧！这一仗，我一营要是放跑了一个鬼子，你把我李云龙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李逍遥转过身，看着他。
“云龙兄，别急。”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给李云龙和丁伟一人一根，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这次，我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整个坂田联队。咱们的炮弹、机枪子弹管够，你得给我把他们全都留在这儿，一个都不能跑！”
李云龙一听“子弹管够”西个字，眼睛都亮了，跟两个五百瓦的大灯泡似的。
“真的？！”
“真的。”李逍遥点了点头，“我把后勤处那点家底全搬来了。这次，我不要缴获，也不要俘虏。”
他的声音陡然变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我要让坂田联队，从指挥官到马夫，没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马家坪！”
丁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听出了李逍遥话里那股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决心。
这不是一场歼灭战。
这是一场复仇。
一场用血来洗刷血的，不死不休的复仇！
“好！”
丁伟重重地点了点头，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石头上。
“就这么打！不把坂田联队打成一堆零件，咱们独立团以后就别在晋西北混了！”
三个男人站在山顶，不再说话。
山风吹过，卷起他们身上的杀气，仿佛让整个山谷的温度，都下降了好几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太阳，从地平线下一点点地爬了上来，金色的光芒刺破晨雾，将整个山谷照得一片通明。
阵地上的战士们，己经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潜伏了整整一夜。
他们的身体己经麻木，但精神却高度集中，每个人的手指，都扣在冰冷的扳机上。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那个命令。
突然。
“嘀嘀”
李逍遥腰间的步话机，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他拿起步话机，放到耳边。
里面，传来观察哨战士因为极度激动而有些变调的声音。
“报告团长！”
“来了！”
“正前方，发现鬼子大部队！”
“他们他们进来了！”
李逍遥猛地举起了望远镜。
镜片里，远处谷口的地平线上，一股由无数黑点组成的洪流，正卷着漫天的烟尘，朝着马家坪的方向，气势汹汹地涌了过来。
最前面的，是几辆挎斗摩托。
摩托车后面，是黑压压的步兵，再往后，是拖着火炮的卡车和骡马。
一面血红的膏药旗，在队伍的最前方，张牙舞爪。
坂田联队。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