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奎元(1 / 1)

山洞深处,篝火跃动不安,偶尔爆出几声噼啪轻响,将人影投在石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两人围坐火边,一个身着儒衫的少年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出神;另一个干瘦的中年汉子,正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烙馍架在火上烘烤,眼睛死死盯着逐渐焦黄的面饼,嘴角不自觉溢出一丝涎水。

很快,烤面食特有的焦香弥漫了整个洞穴。

“咕噜咕噜——”

少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从火焰移向那块烙馍,空瘪的肚子发出不争气的鸣响。

中年汉子瞥了少年一眼,拿起烙馍,自顾自大口咀嚼起来,丝毫没有分食的意思。

“饿了吧?”

一个温和的女声从山洞深处的阴影里传来。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位女子缓步踏入篝火映照的光圈中。她唇角噙着一抹春风般和煦的微笑,令人不自觉地心生亲近。

她自然地坐到儒衫少年身旁,将一张热气腾腾的烙饼递到他手中。少年见她靠近,浑身猛地一颤,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慌忙接过烙饼,甚至顾不上烫口,便囫囵往嘴里塞。

女子以袖掩唇,发出一声轻笑,身子又不着痕迹地朝少年挪近了几分。少年咀嚼的动作顿时僵住,直勾勾地瞪着她,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公子,“女子对他的惊恐视若无睹,嗓音娇柔得能滴出水来,“奴家这饼……可还合口味?”

少年脸色煞白,连连点头:“好、好吃……”

女子温柔地注视着他,粉嫩的舌尖轻轻舔过朱唇,眼底泛起一丝隐秘的渴望:“可是……奴家还饿着呢。”

儒衫少年瞳孔陡然一缩,一瞬间脑海一片空白,手里的烙饼都掉落在地而不自知。

他嘴唇颤斗着,一时间全然不知所措。

“咚咚咚!”

一旁极瘦的汉子不知何时吃完了烙饼,突然用棍子敲了敲地,声音平静无波:“九娘,这是客人,莫要吓到了客人。”

女子顿时没了兴致,意兴阑姗道:“真没意思,象你这般死板,肯定没有姑娘愿意跟你。”

“出门做事,就要有做事的样子,想要快活,回去再快活”

话音未落,他忽然象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望向山洞外。

几乎同时,那被称为“九娘”的女子也收敛了笑意,目光投向洞外漆黑的夜色,轻声低语:“那个老妖婆怎么也来了?”

下一刻,一道身影骤然撕裂夜幕,自高处急坠而下,脚步带风地闯入篝火摇曳的光圈之中。

来者正是方烬!

此刻的他满身尘土,衣衫褴缕,立在火光中略一扫视全场,便径直发问:“可是‘走镖人’?”

九娘与那极瘦汉子对视一眼,目光中掠过一丝审慎。

高瘦汉子沉声应道:“正是。”

话音刚落,破空声起。

方烬挥手间,两枚白瓷瓶如电射去,被高瘦汉子信手一抓,稳稳接下。

“这是镖银。”

九娘与那高瘦汉子并未答话,却猛地同时转头,死死盯向洞外那片浓稠如墨的黑暗。

一旁的儒衫少年见状,心中顿生怪异。

他从未见过二人露出如此凝重如临大敌的神色,一时间摒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刹那间,洞内的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无人说话,死寂中唯有篝火不时爆出“噼啪”的轻响,更衬得四周阒静异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模糊的异响,毫无征兆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起初细若游丝,却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淅——

咚!咚咚!

如同无形的重锤,一声接一声,沉沉敲击在每个人的心脏之上。

一道身影从浓稠的黑暗中缓缓剥离而出,最终在众人面前站定。

那佝偻的躯干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而在其身后,无数扭曲、痛苦的人脸如潮水般翻涌纠缠,发出无声的哀嚎。

当来者缓缓抬起头,将面容暴露在微弱的光线下时,现场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

那张脸上,根本不存在所谓的“五官”。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彻底的血肉模糊,仿佛曾有某种力量将其原有的样貌野蛮地抹去,只留下猩红破碎的、不断微微蠕动的创伤表面,再也找不到一丝人脸的模样。

九娘与高瘦汉子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身旁那个满身狼狈的少年。

他竟能将这老妖婆伤至如此地步?

方烬对两人的目光恍若未觉,依旧冷冷地与祀婆对视着。

“跟我回去。”

祀婆缓缓开口,语气中的森冷让在场众人如坠冰窟。

方烬微微侧目,瞥向身旁的高瘦汉子。

后者额角沁出细密冷汗,只觉得手中的两个瓷瓶烫得灼人。

正当他手足无措之际——

“此人,你带不走。”

一道沉稳浑厚的声音自山洞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道身影如铁塔般悄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个异常魁悟的中年男子,双臂肌肉虬结,一身短打装束干净利落,双手负手而立,只往那一站,便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将众人护在身后。

“镖头!”

九娘与高瘦汉子同时抱拳,声音里透出几分如释重负。

祀婆身后,那无数翻涌的扭曲人脸齐刷刷转向中年男子,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如有实质的怨毒,仿佛要将他撕碎吞噬。

然而中年男子目光依旧古井无波,仿佛眼前只是寻常景象。

死寂在山洞中蔓延。

“奎元!”

祀婆的声音干涩如摩擦的砂纸:“此人是我圈里的‘牲口’,把他交给我。”

“他既付了镖银。”

奎元摇头,声如金石,不容置疑:“走镖人,就得护他周全。这是规矩。”

“你说什么!?”

祀婆如同被瞬间点燃,佝偻的身躯因暴怒而剧烈震颤!

她身后那无数痛苦人脸随之发出无声的尖啸,化作一道污浊的洪流,朝着奎元奔涌而去,倾刻间将他吞没。

那密密麻麻的扭曲面孔层层叠叠,只看一眼便令人头皮发麻。

“放肆!”

一声并不高昂的冷喝骤然响起。

只见那被人脸狂潮淹没的中心,奎元的身影只是向前轻轻踏出一步。

轰!

一股无形的威压如涟漪般荡开,那些触碰到他的人脸竟如同被灼烧般,纷纷露出极致惊恐的神色,只听噼啪作响,那些人脸竟接连不断地当空爆裂,化作缕缕黑烟消散!

奎元遥遥望着祀婆,始终负手而立,眼神却是无比狂傲。

“祀婆,你随便在哪里搞人圈,我管不了。”

“但是走镖人是我奎元的招牌,谁若砸我招牌,后果自负!”

“你……!”

祀婆满腔怒意骤然噎住,她狠狠瞪向方烬,声音如刀:“小子,我记住你了!”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晃,如沉入深水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直到祀婆的气息彻底远去,山洞中几人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奎元转过身,目光在方烬身上短暂停留一瞬,随即转向九娘与高瘦汉子。

“守好夜,明天一早启程。”

“是!”

方烬只觉得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先前亡命奔逃时紧绷的神经一旦松弛,积压已久的疲惫与不适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他一屁股坐到篝火旁,盘起双膝,闭目调息。火光跳跃,映照着他略显苍白的侧脸。

一旁的儒衫少年频频偷眼瞧他,嘴唇嚅动了几次,终是没敢出声。高瘦汉子已靠坐在岩壁角落,双臂抱怀,似是沉沉睡去。

唯有九娘,目光始终饶有兴致地流连在方烬身上,那眼神灼热得几乎能烫伤人,带着毫不掩饰的、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般的兴趣。

终于,她袅袅起身,挪到方烬身侧坐下。

“这位小哥,一路奔波,累坏了吧?”她声音软腻,递过一张烤得焦香的饼,“奴家这儿还有些吃食……”

方烬眼皮都未抬一下,静坐如磐石,毫无反应。

九娘也不恼,反而凑近几分,吐气如兰:“奴家名叫柳九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方烬依旧闭目,唯有嘴唇微微开合,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方烬。”

九娘对他的冷淡视若无睹,压低声音道:“奴家在这条道上行走多年,可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她手中逃脱。说来也是你运气好,遇上了我们镖头。若是碰上旁人,怕是早就将你捆了送去邀功了。”

方烬微微睁眼,打量着这个言语热络的女子,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九娘以袖掩唇,故作惊讶:“你竟不知?那老妖婆在这方圆百里内,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修士见了她,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让三分?“

她眼波流转,瞥向黑暗中的洞穴深处,“唯独咱们镖头,从不买她的帐。说来,你这运道当真不错。”

方烬眸光微动,转而问道:“何时能抵达县城?”

“若是一切顺利,约莫七日便可到达。”

寥寥数语后,九娘似也察觉到方烬的疏淡,便不再纠缠,转而坐回儒衫少年身旁,言语轻挑地逗弄起他来。

方烬未再理会身边的动静,只凝望着洞外沉沉的夜色,心底却悄然浮起一丝疑虑。

“祀婆……当真会这般轻易放弃?”

他眼前闪过祀婆那张被毒粉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脸,血肉模糊的景象历历在目。

“给我回去!”

沙哑的怒吼撕裂夜空,在天地间震荡回响。

石头如断线风筝般从高空坠落,重重砸在地面,溅起一片尘土。

他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唯有胸口尚存一丝起伏。

祀婆悬浮于虚空,冷眼俯视着濒死的少年,枯手凌空一抓。

身后无数扭曲的人脸如获敕令,蜂拥而上将石头层层包裹,托至半空。

她遥望远方,眼中凝结着化不开的毒怨与冰寒。虚踏一步,身形倏然虚化,携着昏迷的石头消失于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

空旷的荒野上,一只黑色小虫破土而出,触须微颤,朝某个方向静立片刻,又悄无声息地钻回泥土深处。

这一路上,诡异的“禁忌”层出不穷:有时是林间无声窥视的血瞳,有时是地底突然钻出的枯手,更有甚者,是风中传来的、能侵蚀神智的扭曲低语……它们如影随形,始终在队伍的四周徘徊。

然而,奇怪的是,所有这些不祥之物,都只敢在远处的阴影中蠢蠢欲动,竟无一敢真正靠近。

方烬悄然望向走在队伍最前方那道魁悟沉稳的背影,那个镖头奎元只是沉默地走着,甚至未曾斜视,那些不可名状的禁忌便如潮水般悄然退去。

深夜,万籁俱寂。

营地中众人皆已沉入梦乡,唯有那极瘦汉子仍守在篝火旁,正在不厌其烦地翻烤着面饼。

他仿佛永远吃不饱,只要守着这堆火,便在不停地吃。

方烬在不远处盘膝而坐,双眸微阖,似在修炼调息。

万籁俱寂中。

一旁松软的泥土微微拱动,一道细若发丝的血红线须悄无声息地探出,如毒蛇吐信般,朝着极瘦汉子的后背缓缓蜿蜒而去。

极瘦汉子恍若未觉,依旧大快朵颐。

血丝越靠越近,眼看就要触及他的背心——

“谁!?”

极瘦汉子猛然转头,目光如电射向身后!

几乎同时,方烬也骤然睁眼,凌厉的目光扫向同一方向!

篡火摇曳,投下长长的虚影。

然而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夜风掠过草丛的细微声响。

“怎么了?”

儒衫少年被两人的动静惊醒,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四顾。

“刚才好象有东西。”极瘦汉子沉声道。

他起身,绕着篝火仔细巡视一圈,却未见任何异常。

什么都没有……

极瘦汉子与方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出同样的凝重。

若只是一人错觉尚可解释,但两人同时察觉……

这足以说明,暗中确实藏着什么东西!

方烬起身,缓步走到篝火映照的边缘。他身下的影子如活物般悄然蠕动、延伸,最终彻底融入了外围的黑暗。

随着影域扩张,黑暗中模糊的景象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淅起来。忽然,他眉头一蹙,似是有所发现。

“我出去看看。”

他留下简短一句,便迈步踏入篝火范围之外的浓稠夜色中,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他拨开及腰的荒草前行片刻,忽地驻足。

眼前,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青黑色石碑,上书三个斑驳大字:

青藤村。

他的目光在碑上稍作停留,便投向远方的村落。

黑暗笼罩下,一座村庄静默匍匐。

家家檐下皆悬挂着惨白的灯笼,散发着冰冷而死寂的光,将四下映得一片诡谲的通明。

方烬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凝重。

他看见,在那一片惨白的光晕下,一道道身影正耷拉着脑袋,如同被抽去魂魄般,拖着僵硬的步子,在村中缓慢游荡。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仿佛是察觉到了外来者的窥视,那些“村民”竟在同一瞬间,齐刷刷地猛然转头,无数道空洞的目光穿过黑暗,直直射向方烬所在的方向!

惊悚!

恐怖!

方烬心头剧震,想也不想,周身黑暗如潮水般翻涌而起,瞬间将他完全包裹、隐没。

“这村子……不对劲。”

方烬心念急转,足下发力欲退。

一道猩红细丝猝然破土,如毒蛇吐信般缠向他的脚踝!

“什么东西?方才竟未察觉!”

方烬心头一凛,凌空点足踏住垂落的吊绳,身形在半空中诡异地折转,险险避开红丝的突袭。

他目光如电,锁死红丝破土的地面,眼前视界骤然跳动:

【状态】:深潜中

【深度】:2

禁忌?

他心神微震。

与此同时,地下窜出千百道红丝,织成天罗地网,朝他周身要害刺来!

“原来是第二天市的禁忌!”

方烬冷哼一声,挥手间吊死绳如黑龙出洞,精准套住大把红丝,绳圈骤然收紧,将漫天红丝绷成弓弦!

吊绳发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仿佛要将藏在地下的本体连根拔起!

村子里的一众人影朝着此处缓缓走来,逐渐进入了他的感知范畴。

只见这些人面色青黑,行动僵硬,脸上七窍流血。

“这村子……死了!”

方烬眼底微寒,双手一合,似催动了所有灵气,一连降下数道吊死绳,猛然用力。

渐渐地,大地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地面微微震颤,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正从沉睡中苏醒,欲要破土而出。

尘烟从地面的裂缝中簌簌腾起,四周的空气都随之抖动。

“这地下……究竟藏着什么?”方烬心头一震。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一道古老而沉闷的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响彻天地。

那声音并非传入耳中,而是直接震荡在他的意识深处。

朦胧之间,他仿佛听见万千人的祈祷与诵念,无数模糊的身影朝着他的方向俯身跪拜,虔诚而又诡异。

紧接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麦田在他意识中展开。

麦穗饱满,压弯了枝干,可那麦穗并非金黄,而是如鲜血般刺眼的赤红。

隐约间,他甚至能“闻”到一股甜腻中带着铁锈的气息,仿佛真的有浓稠如血的汁液,正从那些赤红的麦穗上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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