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把手转动了。然后,门自己开了条缝。
一只苍白的手扶在门框上。
庞观,或者说顶着庞霞身体的庞观走了出来。
他还在被控制着,所以姑且称为他。
他清淅感知到了角落男人的视线,也同样感知到了厨房的动静。
一个少年端着面从厨房走出。他无视了迎面走来的‘自己’,只是径直走向餐桌,连眼神都没有偏移过。
少年的名字叫庞观。
……
照片或者什么东西还在控制着身体。他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进洗衣间旁的小隔间。
庞霞叫它水房,作用是冲洗胶卷。
水龙头被拧开,他僵硬地抬起水管,骤然滋出的水流高高扬起,在喷射到天花板时爆开,转而向着下方淋去。
奇怪的是,那些水在进入‘庞霞’的身体时消失了,或者说,它作为能量进入庞霞的身体里。
那种能量似乎开始饱和,开始从体表析出,就这样,水房里传来了“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走了出来,在桌边站定。
少年此刻,正抱起那条瘦弱的流浪狗放在膝上。
他的视线里,那碗面……那条狗,甚至少年四周的空气里,都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玩意儿笼罩着——就象一种无形的、监视的规则。
于是,他自发地将那只手悬在面碗上方。
“滴答……”
几滴液体从他指缝间渗出,滴落在面汤里,迅速化开。
对面的窃贼,自认为隐蔽地转身,向着窗户前一点点挪动!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滴答声并不只是来源于指缝,少年身边有无数水滴落下,将围绕的那种气息彻底包裹。
不是简单的封印或抹去,而是借助着某种胶质的东西完全翻转!
……最终凝固成了底片。
庞观有些混乱,这就是照片在自己身边如影随形的来源?!
可这一幕,这个所谓的窃贼跌落而死明明是在两年前……怎么会?
难道真有什么鬼玩意的规则跟【时间】有关?
没有时间思考,因为他又一次开始了行动。他的头颅抬起,死死盯着男人。
不,是男人背后……窗外的……一只鬼脸。
一只……两只……不……是无数只。
它们明明无穷无尽?!
所以这里,这间房间!
在这个想法涌现的瞬间,庞观的耳边响起了一种莫明其妙的声音!
“咕嘟。”
这是什么?
“咕嘟……咕嘟咕嘟!”
它陡然加快了爆发的速度。在重复的聆听中,庞观终于意识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气泡。
……气泡。
是气泡啊。
他苦笑着,意识被迫迎接与它一同而来的那种溺水的观感!
气泡……溺水……
庞观前不久涌现的喜悦全部沉入了汪洋。
他从没离开过红海。
……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还在移动。
哪怕暂居在他身体里的意志暂时失去了感官也一样。
那边,窃贼已经翻上了窗,只需要一个侧身,他就能翻身而下!
……
很奇怪吧,事情还要接入一个狗的视角里。
它早就发现了男人,但似乎那个窃贼比他们还要胆小。
大黄流浪多年的生存之道告诉它,也许贸然吼叫反而会逼急了他?
没错,那个男人一直畏畏缩缩地挤在角落,甚至他开始偷偷向着窗户挤去。
他要离开了,他翻了过去!
“砰砰!”
但很奇怪的是,那个陌生的的窃贼,此刻竟使劲地拍击着窗户,指着那碗面。
大黄在摇曳几下尾巴后,暴动起来。
那个窃贼的意思是,面有问题?
它开始了从来没有过的狂吠。
少年有些捉摸不透:“你饿了吗?”
少年把面条夹出来,一点一点吹凉。
大黄将它们吃了下去。它有着为了主人献身的决心、有着直面死亡的勇气。不过那并不是毒药,而是——
进化。
它的身体开始复上规则,以至于它变成了一只能窥见‘异常’的狗。它开始能看见庞霞,能看见他的身体中……那熟悉的‘主人’的灵魂。
茫然……无措……低低的鸣叫后,它又一次做出了牺牲的决定。
那个灵魂被这个房间内置的气味冲击地摇摇欲坠,房间的墙壁和门窗全都被复上了那种味道。房间的出口只有一个——
窃贼打开的那扇窗,只有那里有着最薄弱的气味。
它的肉体瘫软在了少年的怀里,它的灵魂却在勇猛的冲锋!
它比那个女人还要快地冲了过去,它是要用自己的身躯撞开那个薄膜!、
“砰!咔嚓——”
和玻璃一样的脆响中,薄膜破碎开来。
外面,红色的海水瞬间涌入,夹带着冤魂、浮尸、奇怪的各种浮雕……或者其他什么玩意。
说实话,它开始看不清前方的一切,但它本能地叼起了那个窃贼变成薄薄纸片的身体,开始了狗刨。
它要坚持住,直到看到主人的灵魂像纸鸢一样高高升起,冲破这片死寂的海洋。
……
“咔嚓——”
庞观的耳边响起了这个声音,但他甚至分不出心思去辨认。
熟悉的、黏腻的海水依然浸透了他的口腔。他进入的照片房、他所遭受的二维世界与红头怪人故事里的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发生过的现实?
气管与身体在深海的压强中不断崩裂,在海水融入血液前重新愈合。
如此循环往复,庞观的意识迅速陷入了迷离。
“你就这么放弃了吗?”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他来自庞观的内心深处,来自红头怪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能让人清醒的魔力。
“你就这么想将身体让给我?”他继续说着,或者说哪怕是他,在这片能压制规则的海洋中也无能为力。
“从我的陷阱中脱身出来,然后你就要败给这片小小的海洋?”他讥讽着。
他的讥讽确实有效,例如在捕捉到‘陷阱’这个关键词后,庞观意识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认同’裹挟着意识在回归这具身体。
“多说一些话,一些‘你的过去’。”庞观艰难地用‘兽’表达着,“它的规则被压制到只适用于与你这样沟通。”
“呵——虽然不知道你的原因,但是,”红头怪人沉默了一霎,“我,汉尔森,太太和我那畸形儿的双胞胎,他们都因我而不幸。”
“继续。”
“我沾污了神,沾污了修女,以至于我迎接了与之适配的毁灭。”
“恩,没错。”哪怕依然在这种痛苦中,庞观的嘴角也忍不住咧开。
“没错,听到你说这些话还真的感到‘你很可爱’呢……”
“‘地狱大人’。”
庞观没有催动‘兽’去传音,它的能力被压制地一点也不剩了,这是其一。
其二,红头怪人根本不可能真正示弱,更何况如此贬低他自己。
所以,这个声音的主人是红头怪人的可能性很低,更象是那个在沉入红海后诱骗自己……‘承认这一切是地狱’的存在。(71章《红海连接着照片房》)
“你是一种规则的化身……还是,你是红海隐秘的真正‘入场券’?至于得到这个入场券的方法,只要承认这是地狱?”庞观想。
“你猜的很对,欺骗我之前……你甚至没有在内心捋过那个思路,你很狡猾,”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承认吧,只要承认这是地狱,你就可以离开这种无限沉沦的世界。”
庞观想着:“你为什么没有迷幻我的意识,来引导我说出‘这是地狱’这句话呢?或者说,从刚才到现在,我的意识在越来越清醒——”
“我不相信这是你的作风。所以……”
他迅速接上了:“不可能!”
说完,他才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庞观在笑!他在试探自己,他并不知道在发生的一切!
“你很激动呢,所以我其实在脱离这片海洋。你急迫地想要让我承认,是因为在我完成了我需要完成的任务后……我即将回归!”
“你不认为你的想法很荒谬吗?红海并不是不能压制你身上木偶的力量,继续浸泡下去,你必将彻底成为溺尸中的一员。”那个声音说。
“只能变成溺尸吗?”
那个存在沉默了一下,“当然不会,你可以变成冤魂、收容——”
他的声音蓦然停住,他又被?!
“如果你是干推销员的,可能会被老太太们反过来骗去当义工。”庞观吐槽着,“收容物可以在这个海里存在是吧,我的身体——木偶,不就是收容物的力量?”
“所以。在我真正脱离红海之前,我不会再回答你的任何一句话,‘地狱先生’。”
“呵……呵呵……”那个存在似乎被激怒了,他的暴怒让这片红海局域掀起了一片旋涡,旋涡内生出无数的骨节……那是海底的白骨。
那些露骨的东西在移动,它们想要把庞观也拽下去,直到变成海底冤魂的一部分!
在这种危急中,庞观脸上作出一副扭曲的恐惧状。然后他的表情骤然微妙起来,他用后颈对着那群鬼玩意。
他想着,“什么狗屁的教师团,什么狗屁大学,我要添加理想国,成为理想国的一员。”
后颈在发热。
那个东西发现了不对,他的声音拔高:“你在干什么?!”
庞观没有理睬他,他继续想着,“那些教师团和学校不过是想要培养学生作为填线宝宝而已,我在那里到底要干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这群‘怪人’付出自己的生命,那么……我还不如背叛!”
背叛,背叛……背叛!
在这个词回荡在脑海时,埋入庞观后颈的那个炸弹——轰得一下炸开。
在四位精英教师灌注下的小玩意骤然爆开时,饶是红海,也在这片局域掀起了涟漪。
现在,那涟漪还在扩散,直到变成一股强大的海流……将庞观与那些白骨推向截然相反的上与下!
……
他极其愤怒。
惯于欺骗那些迷罔者进入死亡的红海的他,居然在短短时间被这个人欺骗了整整三次?!
难不成真是那些游尸太过于蠢笨不堪,以至于自己的能力开始了衰退?!
不对,他突然疑惑起来,他为什么要怀疑自己的能力……第一时间的想法不应该是重新抓捕——
……还是那个人!
……
没错,利用那股爆炸制造的间隙,庞观鼓动了‘兽’的力量。
不知道真正的他在哪里,庞观就索性笼罩了附近一圈!
虽然只有一瞬,但也已经足够他无法第一时间组织起下一波攻击。
庞观想要咳嗽,但在红海里,这是几乎不能做到的事。
得益于红海对力量的压制,爆炸的破坏性被压缩了,但他的头依旧几乎炸开了一半,就连后背与内脏都受到骇人的伤害。
“木偶能够修复这种伤势吗?”
“我真的还在上升吗?”
庞观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冒险来源于一种朴素的执拗。
他不可能答应那个声音……这必不可能是地狱。
换句话说,那鬼玩意儿诱导他说的话,跟说,“啊!我要陷入绝望了有什么区别?”
……和怪人们一样的货色!
他啐了一口,又或许根本没啐出来。
世界陷入了黑暗。
……
……
湖边,很吵闹。
因为这里刚发生了一场意外。
一辆车意外地坠入了湖里,而里面还有一个少年。
十四岁的庞观。(接34章《无意义的游戏》)
红头发少年深吸一口气,他带着锤子一头扎入了湖里,急切地追向那辆还在沉没的车!
少女在岸边不停地踱步,脸上满是惊慌和自责。
瘦弱的青年身上正盖着毛巾,蜷缩在岸上瑟瑟发抖,他的脸上满是惊慌未定。
还有一个少年在急切地拨打着号码,他的手颤斗着,在电话那头询问中,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噗嗤!”
希红妆猛地破水而出,他的腰下正裹挟着满是鲜血的庞观!
她能在水中,顶着那股压力将车窗凿碎、甚至将庞观抱出……简直是个奇迹。
她转身看向那个青年:“章行,你是医学生,你来先把他呛的水按压出去!”
青年脸色苍白:“可我学的也是精神科医学啊,我根本没有实践——”
他低头看向庞观,他深吸了口气。
……
最终,庞观正在痊愈的内脏被这一通急救拉长了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