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乎村子存亡的“送禁”大仪,自然非寻常村民所能窥见。
方烬随着人流守在傩庙外,从天明等到天黑,方见祀婆拖着步子出来,寥寥数语便转身回了庙里。
尽管过程隐秘,但接下来几天,村里再没死过人。甚至有人私底下在嘀咕这次供奉的贡品太多,这个冬日恐怕不好过。
这日午饭时分,石头找上了门。
“剩子。”
他脸上虽堆着笑,方烬却一眼瞧见了他眼底挥之不去的不安。
石头下意识地瞥了眼旁边的嫂子,嫂子的脸色也随之微微一僵,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方烬心下明了,三两口扒完饭,放下碗筷:“走,院里说。”
两人刚在院中站定,石头便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剩子,明天的事,你……知道的吧?”
“什么事?”方烬被问得一懵。
“你不知道?”石头诧异地瞪大眼,“明天祀婆收弟子啊!村长不是挨家通知了所有年轻人吗?”
“什么!?”方烬一怔,他确实从未听嫂子提起。
“嫂子没跟你说?她……她胆子也太大了!”石头恍然大悟般叹了口气,“不过想想也是,给祀婆当弟子……挺危险的。”
“怎么个危险法?”
石头紧张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我听我爹说,祀婆早年也收过弟子,但后来……都慢慢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方烬微微蹙眉。
“就是消失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石头眼中透出化不开的恐惧,“我爹猜测,多半是没了。总之,祀婆也从不对外给个说法。天天跟那些‘禁忌’打交道,能有什么好结果?”
方烬回想起前几次见祀婆,她身边确实冷冷清清,不见半个随从。
“以往她都收多少弟子?”
“看资质。上一次收徒还是二十年前,我爹说收了六个。但那时全凭自愿,今年不同,是强制的!”石头苦着脸道。
“为何这次就是强制?”
“我爹说,这怕是祀婆最后一次收徒了。要是再收不到合适的传人,等祀婆一走,咱们村……怕是会变得跟隔壁李家村一样。”石头的声音带着颤,“所以这次,无论如何都必须有人被选上。”
他抓住方烬的骼膊,声音里带着绝望:“剩子,你说……万一我被选上了可怎么办?”
方烬心头也泛起一丝寒意,想起祀婆那些诡秘的举止。然而,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村,这或许是接触那股非凡力量的唯一途径。
他按下心绪,拍了拍石头的肩膀:“往好处想,村里年轻人这么多,哪就那么巧会选中你?”
“剩子,你就不怕吗?”石头颤声问。
方烬沉默片刻。
怕,当然是怕的。
可之前的种种遭遇,似乎让他对这种诡异生出几分异样的抗性。
“放心。”
他最终说道,“明天我同你一起去。
…
次日清晨,氤氲的雾气尚未散尽,方烬便和石头来到了傩庙前。
庙门依旧紧闭,在青白色的晨光中投下沉重的阴影。
门口空地上已聚集了许多少年少女,他们三三两两聚作一团,低声交谈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紧张、期待与不安的嗡嗡声。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那扇沉重的庙门终于“吱呀”一声,被从内缓缓拉开。
祀婆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里。
她面无表情,只朝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招了招手,声音沙哑:“都进来吧。”
不过几日不见,她仿佛苍老了许多。
灰白的头发几乎全白,脸上的褶皱深刻得如同刀刻,深陷的眼窝里,那只独眼愈发显得浑浊无光,整个人散发着一股行将就木的阴冷气息。
众人鸦雀无声,跟着她穿过前殿,在院中站定,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祀婆颤巍巍地取出一个被黑布严密复盖的物件,对众人道:“我传你们一段口诀,诵念出来,然后把里面这东西的模样画下来给我瞧瞧。”
口诀不长,但却拗口而古怪。
方烬随着众人默默诵念,却骤然发现,自己视界中的【状态】栏竟开始剧烈闪铄,在“正常”与“深潜中……”之间疯狂跳动,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令人眼花缭乱。
偏偏下方的【深度】数值却死死定格,毫无变化。
“这口诀……竟能干扰状态面板?”方烬心头巨震。
他偷偷环视四周,其他人却面色如常,只是专注默诵,显然并无此种异状。
很快,口诀声歇,祀婆枯瘦的手掀开了黑布——
【状态】:深潜中
【深度】:1
黑布之下,是一个竹编的笼子。
而笼中之物,竟是一团黏稠、蠕动的不规则黑色肉块!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这肉块表面,密密麻麻、毫无规律地嵌满了无数只惨白的眼睛!
就在黑布掀开的刹那,那无数只眼睛的眼珠齐刷刷地转动,充满怨毒与凶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刺向院中的每一个人!
“啊——!”
一声尖锐的惊叫陡然划破寂静。
方烬循声望去,是一个衣衫打满补丁的少女。
她此刻脸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
“所以,这口诀能让普通人‘看见’……或者说,感知到这种不可名状之物?”
方烬心念电转,似乎明白了什么:“而我刚才诵念时,深度并未达到1,这是否意味着……我本不具备这种‘资质’?”
祀婆分发纸笔,众人开始依凭所见作画。
很快,一个站在前排的少年便画完了。他将画纸递上,随即转身就想往庙外走,步伐匆忙得象是要逃离什么。
“站住。”
祀婆冰冷的声音不高,却象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钉住了他的脚步。
少年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干笑:“祀……祀婆,还、还有事?”
只见祀婆提起那个笼子,凑到少年面前。
少年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当那不断传出细微蠕动声的笼子几乎凑到他鼻尖时,他象是被无形的力量猛地击中,整个人“噔、噔、噔”跟跄着向后跌退,直至后背重重撞在院墙上,瞳孔因极致恐惧而剧烈收缩。
“你看得到!”
祀婆的语句不再是询问,而是宣判。
她收回笼子,独眼如最冷的冰,掠过少年抖若筛糠的身体,最终落向院内其他禁若寒蝉的年轻人。
“去一旁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