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天色泛红,傍晚的阴影开始拉长,第一日的修炼方告结束。弟子中已有小半人成功引气,脸上难掩激动,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
方烬却磨蹭着留到了最后。待院中空无一人,他深吸一口气,走向仍伫立原地的祀婆。
“师傅,”他目光落在那个被黑布罩得严严实实的笼子上,故作好奇地问,“这里面关着的……究竟是什么禁忌?”
祀婆撩起眼皮,独眼冷冷扫过他:“有事?”
方烬搓了搓手,显出几分局促,目光却仍黏在笼子上,吞吞吐吐地道:“师傅……这、这东西,我……我能带回去琢磨几天吗?”
祀婆枯瘦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独眼却微微眯起:“你不怕?”
方烬立刻挺直腰板,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只是莽撞而非别有用心:“师傅,我连村外那片黑树林都闯过,还怕这个被关起来的小家伙?我就是想带回去仔细瞧瞧,以后真要独自遇上,心里也好有个底。”
祀婆沉默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
方烬后背沁出细汗,正以为自己的心思已被看穿,准备迎接盘问时,祀婆却忽然出人意料地摆了摆手。
“拿去。”她的声音依旧干涩冰冷,“过几日完好无损地还回来。
方烬一愣,没料到会如此顺利。
祀婆已转身,佝偻着背向后殿走去,只留下几句告诫飘在渐浓的暮色里:“记住,笼子是萃阴木所制,它跑不出来。但你若是打开……后果自负。”
看着祀婆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殿后阴影中,方烬强压下心头的激动,一把提起那只盖着黑布的笼子,脚步匆匆地往家赶。
一进屋,他反手闩上门,点燃桌上那盏昏黄的油灯,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了笼子上的黑布——
【状态】:深潜中
【深度】:1
黑布之下,那团黏腻的黑色肉块在笼中缓缓蠕动,表面密布的眼睛在光线照射下齐刷刷转向方烬,瞳孔中倒映出跳跃的灯焰,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怨毒与冰冷。
方烬却对这可怖的景象视若无睹。他径自盘膝坐于床榻,排除杂念,开始低声诵念那篇《引气诀》。
经文声起,他逐渐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身体中缓缓抽离,整个人如同沉入深水,不断向下坠落、坠落……
突然——
周遭的一切声响骤然远去,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唯有某种低频的嗡鸣在脑海深处持续震荡,仿佛真的沉入了万米水底,压力自四面八方涌来。
紧接着,一缕缕极细微、却带着刺骨寒意的气流,开始从虚空中渗透而出,顺着他的呼吸与毛孔,涓涓流入体内。
这些寒气依循着经文的引导,在他经脉中艰难地流转,最终如百川归海,缓缓导入胸口膻中穴的位置,沉淀下来。
“成功了!”
方烬心中狂喜,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那所谓的天市灵气!
……
翌日清晨,微光透窗。
方烬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从《引气诀》的修炼中退出。
虽成功感应到了所谓的天市灵气,但这一夜不眠不休的修持,进展却缓慢得令人心焦。
他能清淅地感知到,胸口檀中穴处,仅有一缕冰寒刺骨的细丝在缓缓流转。
“这就是我苦修一夜的成果?未免……太慢了些。”他蹙眉暗忖。
正思量间,腹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鸣响,强烈的饥饿感将他拉回现实。
方烬起身,仔细地将黑布重新盖好笼子,这才推门而出。
嫂子早已在灶间忙碌,听见动静,连忙招呼:“剩子,起了?早饭这就好,你快洗把脸趁热吃。”
她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忍不住念叨,“昨晚你一回来就扎进屋里,喊你吃饭也没个声响,可把我担心坏了。”
方烬走到水缸边,掬了把冷水洗脸,随口应道:“让嫂子挂心了,昨晚我在修炼,一时忘了时辰。”
“修炼?”
嫂子手中的动作猛地一滞,碗筷磕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倏地转过身,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剩子……你……你被祀婆选上了?”
方烬擦脸的动作顿了顿,沉默地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嫂子象是被抽干了力气,跟跄一步扶住桌沿,眼泪瞬间涌出:“剩子!你……你让我以后怎么有脸去见你死去的哥哥啊!”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你怎么……怎么转头又去跟了祀婆!早知如此,当初……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去傩庙,宁可让你多在床上躺些时日,也好过如今去走这条死路!”
见嫂子这般模样,方烬好一番低声劝慰,又再三保证会万事小心,这才勉强将她的情绪稳住。
待他踏出家门时,日头已升高了几分。
“唉,嫂子太过担忧了。日后若涉险境,只怕不能再对她如实相告了。”方烬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
他加快脚步赶到傩庙,院中已是一片寂静,昨日被选中的少年少女们皆盘膝而坐,潜心修炼。
石头一见他进来,立刻悄悄挪近,压低声音问:“剩子,你修炼得如何了?”
“慢如龟爬。”
方烬摇头,“折腾一整夜,胸口也就攒了头发丝那么细的一缕寒气。”
“我也差不多!”石头象是找到了同盟,随即又神秘兮兮地朝角落努了努嘴,“你看见那个叫宁清的没?听说她……已经凝出第二缕了!”
方烬循着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那个衣衫打满补丁的少女正闭目端坐,神情专注。
他不禁讶然:“一晚上两缕?这速度……也太惊人了。”
正低声交谈间,祀婆佝偻的身影从后殿悄无声息地出现。她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宁清身上。
“宁清,上前来。”
宁清依言走近。祀婆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搭上她的腕脉,闭目凝神片刻,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缓和。
“尚可,看来回去后并未懈迨。”
接着,祀婆又随意点了另外几人查验。
然而,这一次,她的脸色随着探查迅速沉了下去,最终复归一片阴寒,甚至比平日更冷峻几分。
“太慢了!”
她甩开最后一名弟子的手,声音如同寒铁摩擦,砸在每个人心头。
“照你们这般进度,死,是迟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