祀婆冷声训诫一番后,便开始逐一解答弟子们在修炼中遇到的困惑。
然而众人终究是初窥门径,不过片刻,几个简单的问题问完,场间便陷入了沉默。
祀婆见状,也不多言,只命众人继续静心修炼,自己则背过双手,步履蹒跚地转入了后院。
方烬佯装入定,又耐着性子修炼了好一阵子,直到祀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廊下,他才悄悄抬眼,迅速环顾四周。
只见众弟子皆闭目凝神,无人留意他的动向。
机会难得。
他悄然起身,放轻脚步,沿着记忆中的路径向后殿摸去
上次随嫂子前来祭拜,他已将傩庙的布局记了个大概,此刻轻车熟路,不多时便抵达了那幽深的后殿。
【状态】:深潜中
【深度】:5
殿内光线晦暗,那尊无面的“傩大人”神象依旧静默地盘踞于高处,散发出无形的威压。
神人之姿高悬天上,瞳孔中黑色不断涌动,似在注视着闯入者。
方烬对那惊悚的注视仿若未觉,径直在神象前寻了一处空地,盘膝坐下,再度默诵起那篇《引气诀》。
方烬收敛心神,再度默诵《引气诀》,意识缓缓沉入那片所谓的“天市”。
然而,与昨夜那细若游丝、艰难汲取的感觉截然不同。
这一次,他仿佛瞬间凿开了一道冰泉!
一股远比昨晚磅礴、精纯数倍的阴寒之气,竟如决堤般汹涌灌入他的四肢百骸!
速度之快,势头之猛,让方烬骇得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的惊色。
“怎么回事?!为何速度暴增至此?昨晚修炼也远不及现在!”
“你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得如同墓穴寒风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极近处响起!
方烬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强按住猛回头的冲动,眼神平淡似并不意外地缓缓回头,只见祀婆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身后。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只唯一的眼睛,正幽深、冰冷地凝视着他,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然而方烬对此早有准备。
此刻他正襟危坐于威严的神象之下,闻声并不慌乱,反而将合十的双掌又举高几分,目光虔诚地仰望着无面神象,躬敬应道:“回禀师傅,弟子正在用心供奉傩大人。”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祀婆的意料。她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近乎古怪的神色。
眼前这少年神情庄重、姿态恭谨,倒比她这个祀婆更象一个虔诚的信众。
但下一刻,她似乎联想到什么,神色骤然一肃,独眼锐利地盯住方烬,声音低沉:“你……看见了什么?”
方烬目光依旧凝注于神象,语气中充满崇敬:“弟子看见了傩大人的无上威仪与浩瀚神力。每每忆起当日,傩大人显圣为弟子疗伤祛厄……那真是如同神迹临凡!”
祀婆微微眯起独眼,视线在方烬与神象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随即缓缓踱步逼近,声音压得更沉:“前院不能供奉?为何偏要孤身来此修炼?”
方烬神色不变,坦然答道:“在傩大人神光笼罩之下,弟子只觉灵台清明,心如止水。不知是否诚心所至,在此修炼,似乎……也比别处更快几分。”
祀婆无声地移至方烬身后,枯瘦的手指带着一丝寒意,搭上了他的腕脉。
片刻沉寂中,她独眼微眯,似在细细分辨其体内气息流转。
忽然,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继而浮起更深沉的狐疑。
“你……能感应到傩大人存在?”她声音低沉,如同锈铁摩擦。
方烬神色不改,只微微摇头,语气恳切:“弟子愚钝,尚未能窥见神迹。只是一入此殿,便觉心神俱静,周身暖融,仿佛尘埃落定,万物归宁。不知弟子日后……可否常来此静修?”
祀婆收回手,失了追问的兴致,只漠然拂袖:“随你。”
言罢,她转身踱入阴影,佝偻的背影渐与殿中昏沉融为一体。
方烬见祀婆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眼中刚掠过一丝得逞的欣喜,正要闭目继续修炼,却在不经意抬头的刹那,动作猛地僵住!
他迅速垂下脑袋,心脏却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见,那尊无面神象前,那唯有他自己才能见到的身形,头颅竟微不可察地偏向了一侧,那对黑洞洞的眼睛通过虚空,明显定格在殿内的一处阴暗角落。
他在看什么?
这殿内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
除非……这殿内,还有第二个人!
是谁?
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劈进脑海,方烬浑身血液几乎倒流。
祀婆!
她根本没走!
她此刻,定然就隐在某一处阴影里,冷冷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仔细回想,昨日他借那黑笼时,祀婆也只是淡淡一问,并未深究——这般反常,恐怕也是有意纵容。
她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方烬紧闭双目,并未真正入定,脑中飞快回溯。
祀婆此人,处处透着古怪,令他本能地想要远离。可整个村子里,唯有她通晓修炼之法。
要想在这要命的世道中活下去,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这个“弟子”。
他不禁想起前几日来送贡品时,祀婆那些难以理解的诡异举止……
罢了!
她要看,便让她看个够!
方烬心下一横,将杂念强行压下,合目凝神,默诵经文,意识逐渐沉入那片虚无之中。
倾刻间,浓郁的阴寒之气再度汹涌而至,灌入经脉。
晚上方烬回到家时,发现嫂子坐在昏暗的油灯旁,脸色苍白,眼神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连他推门进来的动静都似乎没有察觉。
“嫂子,你怎么了?”方烬心头一紧,轻声问道。
嫂子象是被惊醒般猛地回过神,看向方烬,未语先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斗:“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上次那个‘禁忌’才被送走多久?这又出了这般的祸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方烬眉头蹙起,追问道。
嫂子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李家村……没了,整个村子,都死绝了。”
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是王二麻子去送信发现的……他说村里静得吓人,一个人影都没有,到处……都是不对劲的痕迹,象是从来没住过人,又象是发生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
“按理说,李家村虽然没有傩大人坐镇,可他们那个老村长,据说也懂些门道,能应付些禁忌,以往虽说日子提心吊胆,禁忌也多,可总归是……是能活下去的。怎么这一次,就……就整个村子,说没就没了呢?”